台灣真的適合發展軟體業嗎?下一個機會在哪裡?

編按:最近新創圈有一波比較台灣以及國外網路創業環境的熱烈討論(到了國外才知道…,傳統創業與創新創業的愛恨情仇等等),蕭瑟寡人的這篇文章點出了主流媒體光環外,關於台灣軟體創業的的另一種思考與觀察。

台灣過去七八年的科技創業風潮常圍繞軟體創業打轉,由於帶風向的創業領袖們愛跟 TechCrunch、TheNextWeb 等英語科技傳媒的風,於是我們不時看見報導中美大國的大型消費者軟體平台的成功案例。

「我們要為台灣創造下一個 Google、下一個臉書、下一個阿里巴巴!」數位經濟這神主牌就這樣被供奉下去。

對創業者而言,軟體創業成本低、業務拓展速度快,就算創業失敗也不會太心痛。對於創業領袖們來說,喊軟體創業不需要懂傳統產業,就算不懂得創造產業價值,戲也可以繼續唱。

當然,這些都不是創業的好原因。如果純粹為了成本低和速度考量而選擇軟體創業,說穿了是挑軟柿子吃,並沒有解決任何問題,也沒有創造明確的價值。

那台灣是否適合軟體創業呢?

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想想:任何組織或個人使用軟體,用意都是在於降低成本。比如說我們使用 Uber 與 DD 打車,是為了省錢省時;企業使用視訊會議或是進銷存平台,是為了降低溝通、時間和人事成本。

故此,軟體不管是購買還是授權的單價,普遍低於非軟體解決方案的競爭對手。同時,軟體解決方案的變動成本遠低於非軟體解決方案,因此不管從獲利還是成本的角度來看,軟體產業都需要靠大市場規模來支撐其毛利。

軟體業最大的價值在於自動化整合,因此並不屬於勞力密集產業,通常人事都相當精簡。因此,軟體業的人力資源需求需以創意和管理經驗滿足。

有鑑於市場規模和人力資源的需求,台灣並不是一個適合發展軟體產業的市場。尤其被中美兩大國夾擊的情況下,台灣的市場規模不但很難創造大型軟體公司,在人才上又難以與中美兩國競爭。

打個比方,許多人在喊希望能看到台灣臉書、台灣 Google、台灣 Uber,但是如果今天在台灣做社交網路、搜尋引擎、叫車系統,即便吃下了全台灣市場,公司也沒有足夠的盈餘去跨入第二市場,還是必須要擴大募資並且研究新市場。反觀,在美國與中國這種人口大國,軟體公司的擴張成本低(跨州、跨省擴張法律和文化差異小)、可重新投資之盈餘多,相較起台灣有絕對優勢。

當然,若台灣長期投資研發、或台灣人才極具創意,那台灣軟體創業還能夠像以色列和瑞典一樣扳回一成。可惜目前台灣的現實,這些條件都還不夠成熟。

因此,大肆鼓吹純軟體創業,最後導致許多台灣年輕人在沒有其他產業經驗的情況下盲目創業,極可能將台灣新一代的創新產能導入了一死胡同。

追風反被颱風尾掃到

既然台灣作為一市場不適合軟體創業,為什麼這風氣在過去七八年內可以炒得如此火熱?

若要粗略地歸咎於一主因,應該要算是台灣創業領袖對於矽谷的盲目崇拜。

崇拜矽谷,並不是因為真的了解矽谷,而是拿世界第一的科技產業重鎮來當口號太好用。這種做法就好像每次世界級運動大賽結束後就有人喊說要前進世足、前進奧運等口號,不代表這是可行或短期內可達成的目標。

所以說,很多東西不是美國搬回來就是好的,也不是矽谷做甚麼事情就都是對的。將國外的一切不將思考地移花接木不但無助台灣產業轉型,更是浪費公帑與民間資金。

首先,要模仿矽谷,得先了解矽谷。矽谷不是一園區、也不是一個城市,而是數個城市組成、腹地廣闊的都會區。由於科技業不斷擴張,矽谷一詞與舊金山灣區(San Francisco Bay Area)幾乎成了同義詞。舊金山灣區的面積是台北市三倍,但是人口密度只有台北的二十分之一。住在舊金山灣區,除了舊金山市以外,幾乎到哪裡都必須要開車,大眾運輸並不普及。

光是這點就可看出矽谷與台灣的生活機能之極大差異,因而產生的商業模式在台灣不見得適用。

再來就是矽谷在二戰後獲得的巨大研發資金,跟世界最大最成熟的資本市場結合後,才創造今天的矽谷科技業生態。世界上恐怕沒有第二個如此獨特的新創體系了。相對於美國東岸,美國西部是相對荒蕪冷清的,但是因為這樣獨特的時空背景,矽谷才得以在冷清的美國西部成形。

因此論資金和人才,請不要妄想台灣能跟矽谷看齊。台灣該學習的對象是美國的傳統東岸城市、歐洲小國和拉丁美洲小國科技生態。

台灣其實在達康泡沫之前,算是網路產業很先進的國家。2000年前後,世界網路用戶不到四億人,而今天卻已超過三十億。當時電子商務還很不成熟的年代,台灣跟美歐日等先進國家在技術上其實相差不遠。但2001年達康經濟崩盤時,台灣的資訊產業走入結構性的蕭條,從政策、資金面五花大綁,讓之後的科技新創難以生存。

面對一堆在鼓吹「數位經濟」的創業領袖們,我們不談別的,就先談數位經濟的基石—第三方支付。

台灣早在達康泡沫年代就有第三方支付技術,但是卻因為受限於法令和極度保守的銀行業而遲遲無法建立自己的平台,使得台灣各類網路服務和電子商務平台在收款方面非常不便,直接限制了數位經濟的發展。這也讓使得台灣在過去十餘年來,養出了實體通路的兩隻大怪獸。

第一隻怪獸,就是悠遊卡這類的電子支付平台,唯一沒被電子票卷法打死而存活下來。

第二隻怪獸,就是超商體系包山包海的「數位進化版」實體通路。

面對這現象,沒甚麼好說的,就是山不轉路轉,台灣的民生消費產業自己找到路走,形成了今天的實體通路板塊。

可惜,台灣許多自詡為創業領袖(甚麼教主教母的)腦筋就是轉不過來,好像如果不把所有實體通路像美國一樣搬上網路—就是落後。這種想法跟想用美國式的24小時超市去取代傳統市場一樣荒唐。敢問過了幾十年,台灣傳統市場被物流通路更發達的超級市場取代了嗎?

在思考這問題時,別忘了美國的民生消費與台灣非常不同。美國人口約台灣11倍,但國土卻是台灣273倍。美國大多數人都住在近郊和郊外,美國前二十大密集都市人口加總還不到一億人,不到全國人口三分之一。

由此可見,美國的電子商務和數位服務取代實體通路是有充分的先天條件,但是台灣除了人口密集外,超商通路密度已是世界之冠,當初電子商務與第三方支付的缺口,被數位進化版的實體通路佔下了。

同樣是在那邊喊數位經濟和電子商務,在美國這些服務是解決了美國地大人稀的通路問題,因此創造巨大的價值;但是在台灣,各種民生消費服務,如訂車票、購物、付水電、繳稅等在數位化實體通路的服務下都已經供需穩定、飽和,請問繼續高喊要用數位經濟去取代數位化實體通路,有多大的意義呢?

台灣的新創領袖把軟體創業當作萬靈丹,卻不願意去面對事實:想要做旅遊電商,國家的旅遊資源不改善價值仍然是個零頭。而想要透過電商賣台灣產品,卻不問問當台灣連續一年多出口萎縮、產品市占率下降,在不改善傳產產品的情況下,光拚個「數位經濟」怎能提振產業?

當台灣年輕人的薪資水準成長停滯將近二十年,根本無法提振民生消費,整天拿電子商務出來說嘴,不也只是跟實體通路搶飯吃,最後還是台灣人自己左手打右手。

物聯網的迷思

純軟體新創的口號喊了幾年後卻做不出成果(請不要說甚麼兩年、五年無法做出好的軟體新創,這種說法分明是欺負台灣人),自然而然技窮了。正好,世界大國對物聯網的關注使其成為顯學,物聯網三字馬上就成了台灣近兩年選舉和產業論壇的重要題材。

科技新創界自然跟上了風向,領袖們紛紛推出了 IoT(Internet of Things,就是物聯網)培育計畫。然而仔細審查一下台灣各大培育計畫的 IoT 相關業師,你將會發現基本上就是把軟體新創的業師加上電子和 Maker 的業師後重新裝瓶上架。

所以 IoT 就是軟體加硬體加 Maker 就成事了嗎?

當然不是,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如果軟體加硬體就是 IoT,那請問過去的電子零件和產品難道沒有軟體配套嗎?那 IoT 跟過去的電子業有甚麼差別?

過去的電子設備,不管是電燈、汽車零件還是冰箱,軟體的作用主要用來驅動這些硬體設備。

但是在物聯網的概念中,電燈、汽車零件還是冰箱都能夠透過統一的資料介面和通訊界面來交換資料和訊息,整合後提供新服務。舉個例子,今天如果是工廠用物聯網(粗略地可稱之為工業4.0),所有的製造設備的相關資料經過即時連結、採集和彙整後,工廠能隨時了解所有設備的忙碌、閒置、故障、維修等狀況,因此工廠內的軟體系統能自動調控設備的運作情況以達到產能最佳化,甚至能夠上下游廠商連結,進而發展出管理整條生產線的軟硬整合服務來提升價值。

講到這邊重點來了:那工廠用物聯網要如何達到產能最佳化呢?是靠軟體人才和電子人才做到的嗎?

也不是,物聯網最後最大的價值,在於傳統產業商業程序的數位化與自動化。其實說穿了,物聯網根本不是一新產業,這詞意思其實是傳統產業的深度數位化。

所以說,汽車用物聯網不可能不先懂汽車、智慧家電物聯網不可能不先懂家電、農業物聯網不可能不先懂農業、工業物聯網不可能不懂工廠製程。

結果台灣新創界領袖們搞出來的 IoT 培育計畫,竟然沒有傳統產業業師?

這樣的物聯網,誤會可大了。

台灣科技業的下一道曙光:紮穩馬步

台灣近年來科技新創走偏了,有一大部分問題要歸咎於我們台灣人敷衍、短視近利的習慣。看美國科技業生出一堆像是 Facebook、Uber、Yelp、AirBnb、Groupon等成功案例,似乎不需要甚麼成本就能起家。我們也天真地以為有了幾台電腦、一間辦公室馬上就能生出一家軟體新創公司出來。

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這些乍看很單純的成功案例,背後其實靠的是一大批行銷、業務、營運、設計、工程等資深人士才打下天下。而達康泡沫後的十餘年,網路和手機的普及,衝擊了不單單是設計和工程,更深度影響了行銷、業務、營運等領域之管理學。更甭談美國科技業在設計和技術上長期的研發投資。

原本就不愛栽培員工和投資研發的台灣,在達康泡沫後造成了巨大的人才和管理觀念斷層。哪有可能馬上就生出一家大型科技公司?

我們在忙著模仿表象的同時,已忘了國家產業發展所需的長遠大計。

所以,台灣科技業未來的路應該怎麼走?

首先,我們必須要回歸根本、紮穩馬步,才能認清自己。

台灣的科技業,跟台灣農業一樣,絕對不可能去跟中國和美國拚效率、拚成本、拚規模,而是要講究專業項目的精實和獨特。請不要再妄想我們會憑空生出一家Google、一家臉書,請將這幻想的精力用在探討台灣的競爭優勢。

可能會有人問:台灣不是就是因為產業沒競爭力了,所以才想辦法透過發展科技業轉型嗎?

當然不能這麼說。先前提過,今天的科技業在於跟傳統產業結合以發揮軟體和電子的附加價值,如果傳統產業不強,就算扶植科技業也是竹籃打水。

台灣的傳統產業強不強?

台灣的化工在世界上極具競爭力;台灣的紡織業是世界聞名的;台灣的汽車零組件製造業很強(除了引擎以外幾乎甚麼都做);台灣的運動器材、台灣的光學、台灣的農業、台灣的動畫繪圖、台灣的養殖業等,都培育出世界級的專業人才和產業實力。

這些競爭力是世界其他國家短時間內偷不走的,唯有某些國家透過政府扶植之產業園區和廉價土地政策來拐騙台灣廠商,等到取得核心技術後再將其廠房夷為平地,長期以來對台灣核心產業釜底抽薪。

台灣的科技業不可能憑我們的市場和人力資源規模生出一家騰訊、一家 Uber,但是我們可以用物聯網去幫助台灣強勢的傳統產業進行商業程序的最佳化和自動化。

而這絕對不可能透過現有加速計畫的軟體 + 電子 + Maker而成的 IoT培育方案完成,而是需要台灣年輕的科技人才和傳統產業廠商結合,共同攜手合作。當然,物聯網和軟體系統整合的技術和管理人才是台灣所缺乏的,台灣必須借助政府與民間廠商資源來引導在國外有相關領域成就之台灣人回鄉貢獻。

故此,台灣科技業的當務之急,一方面是要引導年輕人與科技人才深入了解傳統產業,另一方面則是要引導傳統產業廠商進行轉投資來設立培育計畫,並由有相關成功創業和投資經驗之專家接手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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